3月29日,第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把晋中市榆次区大大小小的马路洗刷一亮。
即使这样,晋华中学对面的马路隔离花池边上,那两滩曾被黄土掩盖着的血迹,依然清晰。
27日上午9点40分,一对母子葬身于此。
榆次东长凝村张强、范淑媛夫妇带着6岁的女儿张耀馨和不满2岁的儿子张辰鑫乘11路公交车进城。刚下车没多久,29岁的范淑媛与她怀中的儿子,即被身后那辆公交车碾轧而过,当场致死。一家四口瞬时只剩父女二人。
悲剧发生
▲看着妻子没有反应,又爬向前方不远处,将停止呼吸的儿子抱了过去,放在妻子怀里。而他自己则紧紧抱着女儿,守在妻儿身边放声痛哭。
张强抱着6岁的女儿张耀馨瘫坐在路边,据一位现场目击者说,这对父女就这样在冰冷的马路上坐到下午四点才站了起来。
“咔噌!”听到响声后,韩大姐(化名)本能的扭过了头。眼前的一幕,让她毛骨悚然,一辆11路公交车从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身上碾过后,紧贴着右侧隔离花池由南向北匀速驶去。
韩大姐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一幕惊呆了,而此时她店里的售货员小姑娘已经吓得哭成了泪人。因正在为顾客介绍商品,这个还不到20岁的姑娘恰好面对马路,无意中目睹了全过程。
韩大姐赶紧跑了出去,边跑边扭头看了一眼那辆公交车,车已经在下一个路口右拐走了。
此时,从马路对面晋华中学门口跑来一名男子,“我原以为他也是个过路人,到了跟前才发现是被轧死那女人的老公。”韩大姐说。
在她向死者走去的同时,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和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分别从正对面和南边斜对面马路中间的隔离防护栏向死者跑去。
韩大姐说她当时已经忘记了害怕,“孩子是个男孩,当场就没了。”
在公交车从背后驶过的一瞬间,前轮将母子俩带倒,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孩子也一下被抛了出去,车轮轧过了大人的身体和孩子的脑袋。
对面跑来的男子,一把抱起地上的女人。韩大姐回忆,那个女人被抱起时,似乎还有一丝知觉,右胳膊往上抬了一下,又无力的沉了下去。
看着妻子没有反应,又爬向前方不远处,将停止呼吸的儿子抱了过去,放在妻子怀里。而他自己则紧紧抱着女儿,守在妻儿身边放声痛哭。
“小女孩还不太清楚到底怎么了,看见她爸爸哭也跟着一起哭。”韩大姐和现场很多目击者看到这一幕,也都哭了。
撞人后,公交车并没有停下,途中又将一辆追赶它的自行车撞倒后,右转沿迎宾街方向驶去。
很快,事发现场的群众越来越多,人们纷纷拨打110、120等电话报警求救,几分钟后120急救车赶到,在确定母子死亡后盖上了白布。
十多分钟后,110事故处理车赶到,对事发现场进行了清理和保护。
一个多小时后,肇事公交车司机张斌被交警追回并带到事发现场,遗憾的是当时在这辆公交车上的其余乘客由于受到惊吓,在公交车门打开时争相散去。
张强抱着6岁的女儿张耀馨瘫坐在路边,据一位现场目击者说,这对父女就这样在冰冷的马路上坐到下午四点才站了起来。
民间的声音
▲故事发生已经三四天时间,但每当路人经过新建路晋华中学附近路段时,还是会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马路对面骑车的人也会远远地指指这个地方,彼此再扭回头来谈论几句;甚至于过路的汽车也会特意停下,里面的人把头探出来。
榆次公交公司方面推测,“死者下车后没来得及走远,司机再次发动时没有看到她们,不慎将其挂倒后导致惨剧发生。”
几天前这里发生的那血腥一幕,成为榆次区市民议论的主要话题。
关于肇事司机和死者的身份与家庭情况,及惨剧发生的原因和经过,在百度贴吧榆次吧和坊间传言中,出现了多个版本。
有人说死者一家要求司机在非站牌处停车遭拒后,对司机恶语相向,司机被迫停车后,死者仍站在路边谩骂威胁司机。
具体的撞击碾轧过程,也有几种不同的细节描述。事发后有人称肇事公交车在死者一家下车后,停在路边等了几分钟,司机才故意加大油门冲向死者一家。还有人说肇事的11路公交车是在路口调转车头,返回去故意碾轧报复。
而榆次公交公司方面推测,“死者下车后没来得及走远,司机再次发动时没有看到她们,不慎将其挂倒后导致惨剧发生。”
善后工作
▲在GA机关破案之际,善后工作也在进行。“作为公交公司,我们的责任和义务就是尽快让死者入土为安,把这件事妥善处理好。”榆次公交总公司表示。
3月28日下午3点多,忙碌了一上午的十余名死者家属,从榆次区金三角的一家饭店走出。
整整一个上午,他们都守在榆次区太平房同警方一起解剖验尸。死者的一位亲戚向《山西青年报》记者表示,因丧亲之痛,他们暂时不想多说什么。
“妈妈小名叫媛媛,大名范淑媛,属鸡,今年29岁。孩子还不到两岁,叫张辰鑫。”这位死者的长辈只说出了死者母子的名字,是榆次区东长凝村人。说完,他走向一辆微型面包车,冲车里的人说:“别哭了,从昨天到现在你还滴水未进,这怎么能行啊。”面包车后排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不停抽泣,嘴里反复念叨着:“太可怜了”,此人正是范淑媛的爱人张强。
当张强一家人在安置已故亲人的同时,榆次区公交总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欧阳英一直在为此事忙碌着。3月28日晚8点15分,从下午3点开始的公司中层会议刚刚结束,十多分钟后公交公司全体员工大会又开始了。
在这中间短暂的空档,欧阳英对《山西青年报》记者说:“我们公司现在正派人为死者家属全程提供服务,希望能尽快处理此事。现在只能说这些,因为目前案子正在审理当中,具体我们也不太清楚。作为公交公司,我们的责任和义务就是尽快让死者入土为安,把这件事妥善处理好。”
欧阳英说,榆次公交总公司会积极配合有关部门,按国家的相关法律法规妥善处理此事;同时对公交公司内部进行教育、引导和整顿,相应的出台一些具体措施,杜绝今后再发生此类事故,在社会上重新树立榆次公交的形象。
两周后出结果
▲3月29日上午,张斌的爱人崔玲终于有了丈夫的消息,从晋中市公安局刑侦队出来时,一位警官告诉她:“现在这案子还在审理中,大概两周后结果就出来了。”
公交公司办公室主任刘磊告诉《山西青年报》记者,肇事的11路公交车司机名叫张斌,是临汾市浮山县人,刚到公交公司工作不到一个月时间。
“我听车队队长说,这个人很绵善听话,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大家都说他挺好的,想不到会是他。二十七八的年纪,而且也有老婆孩子。他当时总该是要想想的,是有所顾及的。”刘磊说出事之前他都没有听说过张斌这个人,司机早上发车后,一个人在线上一跑就是一天。而张斌又是新进员工,因此几乎没有交流的机会。
等到张斌最后一趟车跑完,晋中师范门外已空空荡荡,时间临近晚八点。首班早晨六点半发车,每辆车一天七趟,每趟全程一小时三十分钟左右。
这样算来,张斌每天要精神高度集中地工作12个小时左右。在榆次公交总公司总调度站的电子记录中,3月27日早晨8点18分,张斌从晋中师范站发车,开始他当天第二趟的往返。9点40分,还有十多分钟,张斌就可以将车开回晋中师范,到值班的大姐那里再倒杯水,稍作休息后继续上路。
但这一次,他没能按时返回。
目前,这起案件已被榆次区交警事故处理大队移交给晋中市刑警支队,成立专案组立案调查。肇事公交车司机也已被刑事拘留,正在审讯期间,外界无法和其本人取得联系。
瞬间冲动和两家人长久的痛
3月27日上午8时18分,11路公交车晋中师范发车点,司机张斌开始了他当天的第二次出车。
9时许,张强一家四口在途中上了这辆公交车。
车门打开,司机张斌习惯性地一声“您好,欢迎乘车”,与这一家四口第一次相遇。
半小时后,一阵争吵声中,张强携妻带子,在晋华中学站往北50多米处下车,他们的“缘分”本应就此打住。
数十秒后,他们的再次相遇,张强听到的却是“咔嚓”一声。
3月31日,是这对母子出殡的日子。
由于一时的冲动,他们之间的两次相遇,注定是一场家破人亡的悲剧,两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被公交车车轮彻底轧碎……
在不熟悉的城市打拼
▲崔玲在机场的工作主要负责库房工具的清点和整理,繁琐无趣的工作,有时让她经常莫名发脾气,为此没少对张斌发牢骚。此时的张斌总会对妻子说:“让你跟上我受苦了,出来也都是为了给孩子找个好环境读书,一定会好起来的。”
当天早上,张斌和往常一样,急匆匆地跑到位于晋中师范学院大门口的发车调度室,灌满了自己的水杯,然后迅速返回车上。
“没什么两样,还是不多说一句话。”公交车调度室工作人员事后回忆说。
2008年5月,张斌从老家临汾浮山县启程,来到榆次与妻子崔玲会合。早几个月来的崔玲在太原武宿机场找了份工作,每月一千多元的工资,让这个从小县城来的女人感到满足。
崔玲开始不断打电话,催丈夫快来榆次工作。
来榆次没多久,张斌在一家酒店的厨房找了一份月薪800元的工作,一家三口在榆次这座他们并不熟悉的城市开始打拼。
张斌有一个习惯,每天下班后,总要和妻子提起饭店的同事,说他们对自己如何如何照顾。为此,崔玲略带醋意地说:“你是不是觉得别人都对你挺好的呀。”
崔玲在机场的工作主要负责库房工具的清点和整理,繁琐无趣的工作,有时让她经常莫名发脾气,为此没少对张斌发牢骚。此时的张斌总会对妻子说:“让你跟上我受苦了,出来也都是为了给孩子找个好环境读书,一定会好起来的。”
在张斌看来,尽管没有自己在浮山县开大车时挣得多,但加上在老家教书的父母时不时给些贴补,小两口在榆次生活得还算温馨。最主要的,孩子能在大城市受到更好的教育。
唯一让两口子担心的是女儿,“上班的时候,家里就只剩下了女儿一个,平时就是把门反锁住,孩子特别懂事,来了熟人老乡的时候,她才会开门。”
为了孩子 回榆次生活
▲据张强父母说,儿子和儿媳范淑媛,从上学的时候就是同班加同桌,初中毕业没几年就结婚了,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人婚后的感情一直很好。
几乎就在同时,张强一家四口从阳泉回到了榆次老家。
2008年农历三月十三,张强的第二个孩子———小儿子张辰鑫出生后不久,张强带着全家回到榆次生活,他在榆次找了一份开油罐车的工作。
自从儿子一家回到榆次后,在阳泉做了20多年生意的张强父母很少见到小孙子,直到去年夏天,大儿子的孩子也回到榆次念书后,母亲也跟着回到村里帮忙照应三个孩子。
据张强父母说,儿子和儿媳范淑媛,从上学的时候就是同班加同桌,初中毕业没几年就结婚了,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人婚后的感情一直很好。
在父亲的记忆里,两人很少吵架,范淑媛是个勤快守家的媳妇。
为了不让媳妇受苦,在回到榆次近两年的时间里,张强一直没让范淑媛找工作。直至事发前不久,才在新建北路的一家药店找了份清闲的卖药工作。
生活不富裕 但很知足
▲也许是因为工作不错,张斌对自己的生活也乐观起来,“每次我向他抱怨的时候,他总是劝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一定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崔玲这样回忆丈夫的承诺。
在崔玲的记忆中,自己的丈夫只是在孩子不听话时,才会大声说上几句。结婚近8年的时间里,夫妻两从来没有红过脸、吵过架。
今年1月20日左右,在听说公交公司招聘司机的消息后,张斌就去报了名,凭借自己的A本驾驶证和多年开大车的经验,很快就和公司签订了每月工资在2000元以上,长达5年的劳动合同。
几天后,张斌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堂弟张金冬,之后兄弟两都在公交公司上了班,分别跑11路和9路两条线。
据其家人介绍,事发的前一天,张斌刚请假陪女儿过完6岁生日。
25日晚上8点多,张斌从公交公司回到了家中。按照公司的出车规定,张斌每天在路上的开车时间要超过12个小时之多,再加上自己租的房子离公司很远,张斌兄弟两一直住在公司的宿舍里,平时很少回家。
回家后,张斌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说队长准假了,让她不用担心女儿生日的事情,并嘱咐妻子安心上班。
在这间不足8平米的夹板房里,四周墙上到处张贴着汉语拼音、生字的图纸。
第二天,张斌上街给女儿买了生日蛋糕,在家中为女儿过完了6岁生日。26日晚上,在等到妻子的妹妹来了以后,张斌又骑车回了单位。
尽管由于各自工作的原因,一家人团聚的时候很少,但对这对奔波在外的夫妻来说,每月3000多元的收入,已经让他们感到满足。
“生活算不上富裕,但也挺不错的,我们也很知足。”崔玲说。
在不足一个月的上班时间里,内向的张斌很少主动和人打招呼,就连直接管理他的车队队长和带他上路的师傅对他也没有很深的印象。
在记者采访的几位和张斌有过接触的工作人员中,所有人对他的印象几乎都是不爱说话,偶尔说几句也是慢腾腾的,很少与人沟通。
在堂弟张金冬的印象中,哥哥却是个挺乐观的人。“前几天,我哥还和我说,咱俩的线路马上要换新车了,这工作稳定,收入又高,以后一定要好好干。”张金冬回忆说。
“如果没有这事,我们真的挺好的,孩子听话,老人的身体也好,钱也够花。”
遗憾的是,这样平静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他错了,我们愿意承担”
▲“他懂得这些道理,也从来没有和人红过脸,怎么会去开车撞人呢?”在父亲张民荣眼里,儿子还是没长大的孩子,直到现在每次回家晚了都会悄悄地站在墙角,等待父亲的责骂。
双腿已经无法站立的妻子崔玲,双手扒住门板一直说,“他错了,我们愿意承担,我们愿意……”
张民荣接到儿媳崔玲的电话,是在27日的晚上。第二天早上,他就从县里坐上大巴到了临汾,换乘火车到了榆次,一路跑到了儿子家。
当时,崔玲没有告他真相,只是说家里有事,让他来一趟榆次。张民荣还以为是两口子吵架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腼腆善良的儿子,竟会开车撞死人。
28日上午,张民荣琢磨着去公交公司找找领导,问问儿子的事。去时坐的10路车,在车上,张民荣第一次听到了外界对儿子的评价,司机和乘客的交谈让他不敢相信,当时就想上前理论,但他还是忍了忍,提前下了车。
在他眼里,儿子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直到现在每次回家晚了都会悄悄地站在墙角,等待父亲的责骂。张民荣是当地一名初中英语教师,儿子从小就跟随他在学校里生活,直到来到榆次工作。
“他懂得这些道理,也从来没有和人红过脸,怎么会去开车撞人呢?”张民荣不时这样自语。
29日上午,当记者见到崔玲时,她的双眼红肿,说到伤心处,已是欲哭无泪,两天的时光,已经让这个原本干练的女人憔悴不已。
因为害怕孩子知道以后伤心,崔玲一直没有告诉女儿,但聪明的女儿看到妈妈哭肿的双眼后问:“你为什么哭啊?”崔玲只好谎称自己想母亲了。而张民荣也不敢告诉常年生病的妻子和结婚不久的二儿子。
无尽的痛苦
▲张耀馨可能不知道这些衣服将要被烧掉,弟弟永远也穿不上姐姐为他叠的衣服。
张强的家人也始终不愿相信,他们那个孝顺听话的儿媳,和乖巧可爱的孙子,真的走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两个家庭都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
3月29日下午,记者找到了位于榆次区某村的张强家。大门上,鲜红的对联已经被附上了一张白纸,破旧的小院里,一辆蓝白相间的童车显得分外刺眼。
“这是小孙子感冒后买的,现在没人骑了。”张强的母亲拿起车子默默走进了房间。
3月31日,是小辰鑫和母亲下葬的日子,张强的家人正在为这事忙作一团。
墙上挂的是两人的结婚照,照片里,范淑媛有一张漂亮娇小的面容,小鸟依人般靠在张强的肩头。
张强的嫂子坐在床边,把白麻纸剪成条状,一旁的父母负责把纸条缠到一根柳树枝上,以备出殡时用。
屋里的张强,正躺在床上闷头抽烟,两位前来照应的朋友一直向他问着什么,但他始终没有抬头。
全家人都默不作声,低头麻木地重复着动作,和照片上那两张的甜蜜笑脸形成鲜明对比。
只有大女儿张耀馨,偶尔会发出一些声音,在收拾衣服时,她指着一件印有“喜羊羊”的羽绒服扭头对奶奶说:“这是小弟弟最喜欢穿的衣服